【母亲节诗选】蒲立业:妈妈,你要好好活着

作者简介:蒲立业,新华社参考新闻编辑部副主任.曾任新华社国内部经济室主任,黑龙江分社副社长等.采写过《三峡工程论证始末》、《山东临沭县委书记借对话大吃大喝被群众掀了餐桌》等影响力报道,组织策划过一大批专题调研.

（配图为李子健油画《发》）

妈妈,你要好好活着

作者:蒲立业

一

雨后的清明前夕,雾霾踱步

踏进黄昏和我离情别绪的阴云

我们在车水马龙中穿行

为我送行的哥哥和妹妹

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聊着

他们知我心绪,每一个词语

都是打磨过后的温暖和谨慎

五味杂阵,我欣慰自己

就在中午和兄妹让香火缭绕

在父亲墓碑前捧出供品

然后烧着冥币任眉毛烤熏

一切如昨,我推开家门时

妈妈的白发如棉絮柔软我的心

白发下是她做饭的手爬满青筋

一切如昨,我临走时又发火

咆哮她为何又往我包里放这塞那

难道不知我双肩脆弱已难载情深

二

我们朝着淄博车站一路狂奔

突然看到妹妹的车镜裂开了嘴

就像天空渐暗下来的颓废

妹妹说:二哥,妈妈最近XXXXXXXXXX

（妈咋啦,我轻弹去烟灰）

妈妈不久前头痛

（我心想,这也算病？）

妈妈让我拉她去了思念的老家

看了咱的小姨和妗子

车缓慢下来,像迈不动的腿

像妈妈下午送别我的腿

像我此前频频打着哈欠的醉

妹妹说:二哥,咱妈不知咋了

突然像是在准备什么

（可我明明看到,妈的面孔

烂若春天花红柳翠）

二哥,二哥,这是清明节

妈今年正好又是八十四岁

这个坎儿难免让她疑神疑鬼

我明白了,我开始沉默

后来是妹妹变得陌生的声音

空濛着遥远,却又紧贴我脸

缓缓滑过并凝固成泪水

三

我终于明白了

妈妈为何仍穿着年前的衣裳

却让新衣躺在衣柜沉入梦乡

似乎一切正远离她,不属于她

属于她的是无法回避的远方

我看不到远方的幽暗

但看到自己的胸口突发岩浆

妈妈,妈妈,这是怎么了

你怎能有这样的念头

难道你忍心看我再一次丢失

一枚硬币般,滚落在街上

妈妈,五十年前我跟你去赶集

暄闹拥挤中我突然走失

我自己寻回了家,孤坐在地上

托着三岁流满泪的腮帮

后来你回来了,披头散发

哭喊着抱起我猛烈摇晃,让我

像雏鸟般不断扑愣着翅膀

再后来,我在你怀里睡着了

妈妈,你这是怎么了

你没见生活正越来越美好

路边的垃圾已变为鲜花芬芳

早先常堵的下水道正欢快流淌

噢,我哥的外孙马上快周岁了

他的小身板出奇得强壮

我们和这个小不点儿或多或少

都来自你的襁褓你的劳忙

四

妈妈,我要提醒你

彻彻底底打消掉你的念头吧

只要你在

我就是一片终有所托的树叶

我飘在北京,我荡在淄博

我笑看自己来来往往鞋底的血

就这么来来往往地走

多美的春光,多美的秋月

多美的远去,曾蛙声一片

多美的滋长,你皱纹如歌

只要你在,过年就是真正的节

我和妻子既兴奋又忙乱打着包裹

然后对着车窗想象你的脸庞

然后在子夜时刻

看你试穿我们给你买的衣服

你就如一个少女让腼腆映亮

我们早就无精打采的除夕夜

更重要的是,你在,我们

就知道死去的爸爸爱吃些什么

我们只是挪动我们的腿

捎去你无数的泪水

和无数生前拌嘴,永别后

真切如虚空的问候与嘱托

五

妈妈,我亲爱的妈妈

我要再次打消掉你自私的念头

我已顺从你到了须发皆白

就让我反抗一次吧

你一定一定为我好好活着

好让我夜梦醒来看你针线翻飞

妈妈,假如没有你

我不会抱着清冷的月光温暖如春

我不会仰望孤寂的星星乘醉狂吟

我当然仍直着腰,但骨髓没了

妈妈,妈妈

没了你的夜空就真的是夜空了

我面壁,就是一望无际的阴森

无论怎样包扎,都有心口的血

在想象中的梅雨季节,一串串

穿过咱们当年老屋的瓦片滴渗

六

妈妈,我知道你不识一字

永远不会看我今夜的诗

我也知道,我扯破嗓子念出来

你也只能用你眼里的血丝

痴痴地木然看着我,因为耳背

妈妈,可我还是想对你说

快快忘掉那些头疼脑热

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XXXXXXXXXX

蒲立业作于4月6日夜